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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瓮村生态观察(二)从清末到改革开放,一个跨世纪守树人的履诺故事—— 何亮成和沙家的千年杨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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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绿色生态,本就是山村的主打色。从2009年至今,贵州有35个村落获得“全国生态文化示范村”称号。


  今年四月始,贵州日报报刊社在天眼新闻客户端开设《最美村寨万里行——探访贵州35个“全国生态文化示范村”系列报道》专栏,通过记者实地探访,以所见所闻向读者展示贵州35个生态文化示范村背后的故事。


  第八站,记者走进六枝特区岩脚镇岱瓮村,该村森林覆盖率达85%以上,连片生长着树龄上百年的古杨梅318株,形成壮观的“古杨梅群”。2015年被中国生态文化协会授予“全国生态文化村”称号。


  这是一个过往的故事。何亮成早在1984年逝世,走的时候96岁。如今30多年过去,他的故事仍然在当地流传。


  谁都知道村里曾有个叫何亮成的人。这是一个豁出命护树的人,也是因为他,位于六盘水市六枝特区岩脚镇岱瓮村的300多株古杨梅树(其中千年以上树龄的有28株,上百年的有318株)才得以幸存至今。


  当他的孙子何国荣颤颤巍巍从六枝县城的一个住宅区里出来迎接记者时,我们才知道何亮成的孙子都已经70岁了。以下来自何国荣的自述。


  清末:举家搬迁来守树


  时间退回去120年,尚在光绪年间的岩脚镇岱瓮村是仡佬族的居住地,族姓为沙,有祭树信仰,以古杨梅树为神灵,多年爱护有加。族长的女儿嫁于临村,成为何亮成的妻子。


  不曾想,某一年岱瓮村爆发瘟疫,当地的村民大量丧生,族长一家也未免其难,只剩下外嫁的女儿一人存活。


  “当时沙家就只有我奶奶活下来,那么多杨梅树没人照看怎么行!”根据族谱和长辈口述,何国荣对祖上的历史铭记于心。


  沙家的千年杨梅林是用来传家的。为了继承岱瓮山上的古杨梅树林,何亮成夫妻放弃了在茶马驿站(据传当时叫“塘房边”)做生意的生活,搬迁到岱瓮村定居,长年住在山上,与杨梅树为邻。这就是何亮成与沙家杨梅林结缘一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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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与战乱:易姓承业 冒死护树


  何亮成来到岱瓮村不久,朝代更迭,清朝消亡,民国初始。为了名正言顺管理古树,何亮成将自己的姓氏改为“沙”姓,入仡佬族,成为族长。以一己之力延续村子的仡佬族一脉,将守护“神树”为己任。


  然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杨梅古树分布在几片山中,很难时刻看护。孙子何国荣还记得,家中曾有几张杨梅林交易契约,就是民国年间何亮成用智慧护树的凭证。


  “卖了一半给孙家、周家,写明了只能吃果子,不能砍伐。”何国荣说。孙家和周家是后来搬到岱瓮村的汉人,当时为了集中更多人力护树,何亮成就把方圆多少里的杨梅林分别划给乡邻,虽是买卖,但旨在让人协助保护。


  之后的战争年代,人尚且难活,树更是难护周全。何国荣只听爷爷说过,“拼死才守住”。也正是那时候,杨梅林与何亮成的生命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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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国后:树下“刀客” 守树成痴


  建国初期,为解放生产力,土改运动在多地相继开展。岱瓮村也不例外。当时,何家的杨梅林被划给生产队集体管理,后来土地下放计划分给农户。


  “爷爷不让分,这一分林子就保不住了,那时候砍树蔚然成风。”何国荣说,因为这些千年古树,何亮成不止是全然不顾地阻止了林地所有权的下放,而且还在大跃进和文革时期以身护树,阻止人们砍树用于生产。


  何亮成的倔强让不少人印象深刻,从当年不被认可的痴狂到如今成为传奇故事,不曾变过的是何亮成护树的事实。老一辈的人都还记得,何亮成是拿着刀守在杨梅树下的,谁要砍树,他就和谁拼命,没人劝得了他。


  可惜的是,当年被奉为“神树”的一棵崖壁杨梅,因开采石灰还是没能保住。何亮成护住的是林子里的杨梅树,也是大部分古树。


  正是这一份因承诺而起的决心,当1971年所有人都搬迁山脚时,唯有何亮成夫妇独留山中,与杨梅林为伴。那一年,何亮成8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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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亮成的孙子何国荣


  “他守了一辈子,才把这些树留到现在。”何国荣记得爷爷临走时对全家人嘱咐:“这是祖上遗留下来的,一定要传承下去”。


  何亮成给了这些树延续生命的机会,也通过每年的祭树仪式保留了仡佬族信仰文化的活态传承。


  直到今天,多数挂牌古树的命名都来自于何亮成生前的想象。“夫唱妻随”“玉树临风”“月老”“天之骄子”……每一个名字都含着何亮成与树的感情,成为古树活在当下乃至未来的一部分。


  记者手记


  一棵树的生长历程是一段自然史。当它处在有人的社会环境中,与人和时代产生联系,它就具备了人文史意义。散文家梁衡曾走访多地古树,提出“树木是与文字、文物并行的‘第三部史书’”,将树木作为人类历史和文化载体,肯定了树的非自然价值。


  在中国历史上,以祭树为代表的自然崇拜流传深远。从远古祭祀礼俗到传承至今的民族信仰文化,都涵盖了人类思维与活动的体现。学术上将自然崇拜解释为人类依赖于自然的表现,而祭树等仪式是人对自然力的崇拜转移到自然物的表现。


  原始或者原生态的生活生产方式依赖于自然,久而久之变成一种信仰文化,通过民族、家族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传承。现代的少数民族保持着对山、树等自然物的敬畏,正是这种无意识传承的延续。


  文中的何亮成以生命保护古树,并把自己的一生都和树木绑在一起,一切行为决定由护树出发,支撑他的是一份责任。他并非天生的仡佬族人,对于树的保护源于对妻子家族的承诺。


  可以看见,这位生于清末的人传承的是儒家倡导的义和信,是一种道德准则。而非初期人类对自然力的依赖。如今,当作为何亮成孙辈传承人的何国荣将古杨梅林交于村级行政组织,依赖行政手段和国家政策对古树进行保护,也是出于家族责任。


  在岱瓮村,杨梅树已经作为产业发展,古杨梅树更是具有了文化价值,对当地的农业和乡村旅游起到了增值作用。现在的村民有意识地种植杨梅树,并尝试用杨梅树替代先期种植的柳杉等树,看中的是杨梅树作为经果林的经济价值。这是现代思维的转向。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是将自然资源转化为绿色生产资源念,也是释放经济价值的方式。和建国初期不同,这种理念在岱瓮村体现为保护生态与绿色发展同步。通过提高收入带动地方发展,来改变乡村生产生活方式,或许能让行为惯性深入思维,提升村民环保意识,认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存发展理念。


  文/图 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刘苏颉 高航

责任编辑/胥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