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贤《泥沼里的故事》（通话）转载于1979年6月3日《贵州日报》第3版“娄山关”。

　　黄瑞琼  播画

　　小青蛙青青和绿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它们镶金线的绿外套洗得闪闪发亮，高高兴兴地就到田里去。没想到，经过泥沼的时候，却把几只癞蛤蟆激怒了。

　　癞蛤蟆是这个又大又深的泥沼的居民。这个环境使它们非常惬意：它们可以在烂泥里吃、烂泥里睡；特别是当浑身发痒的时候，可以把烂泥厚厚地往身上涂——这是它们最心爱的游戏。

　　那只顶大的癞蛤蟆把青蛙叫住，盘问姓名和来历。

　　“我是青青。”那只比较苗条的小青蛙说：“他是绿绿，我的弟弟。我们住在山谷里的清水涧……”

　　“上哪儿去？”

　　“我们上稻田里去学捉虫。”

　　“看你们的长相，明明跟我们是一族，对吧？”癞蛤蟆说：“可为什么你们不呆在泥沼里，要住什么清水涧？为什么不穿我这样的厚呢大衣，要穿这干净得可怕的绿缎子外套？为什么不裹上稀泥晒太阳，要异想天开地去学什么捉曳？……”它越说越生气，浑身的疙瘩都胀了起来：“你们也不害羞吗？！”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吓得索索地打抖。青青鼓起勇气说：“爸爸妈妈和老师，都让我们这样做……”

　　“爸爸妈妈和老师！”癞蛤蟆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跟敲软皮鼓一样重甸甸闷沉沉地：“自己没长脑袋吗？！”

　　“长了的！”绿绿怯生生地晃着它的脑袋。

　　“那我问你：你们每天都洗澡吧？”

　　绿绿点着头：“是呀！”

　　“你们得每天洗澡，才能保持这外套老这么讨厌的绿油油。”癞蛤蟆说：“我呢，我一年四季都不洗，就能保持住我的厚呢大衣的派头和气味了！”

　　癞蛤蟆又告诉绿绿，它用不着象青蛙们那样，到处去找吃食，它从早到晚躺在泥沼里，总是吃得胀鼓鼓的，肚皮一敲就咚咚响。它还用不着什幺老师呀，读书学习呀，就已经掌握了世界上最高明的学问。这门学问已经归纳成三个字：“啥稀奇！”不管谁来谈学问，比如燕子来谈飞行学呀，蝙蝠来谈超声波呀，海豚来谈游泳术呀，长臂猿来谈体操原理呀，都没关系，只要回答一声：“啥稀奇！”就把这些学问通通比下去了……

　　这些闻所未闻的理论，把绿绿听傻了！他当真害起羞来，因为长了这么大，居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道理！一点力不费，什么全有了，这不是太惬意了吗！于是，当癞蛤蟆问它：“到我们这里来怎么样，聪明的小伙子？”它就同意了。

　　青青看着癞蛤蟆那臃肿的身躯，低浊的喉音和满身的疙瘩，吓得直眨眼睛。它说：“绿绿！你真要去吗？这泥沼又脏又臭，我恶心！”

　　可是绿绿真的要去。青青就坐在泥沼旁边，伤心地痛哭起来。它哭了三天三夜，哭晕过去。癞蛤蟆乘机把它也叼下去了。它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癞蛤蟆，害怕得大叫一声，又昏迷过去了。

　　开始的时候，粘糊糊的烂泥和那股腥臭味儿，差点没把绿绿熏昏过去。可是过了一些日子，它慢慢觉得这股味儿也不难闻了，象油炸臭豆腐，还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哩。它身上也长出了疙瘩，一痒痒，就得拚命涂上烂泥，然后拚命地晒。这时候，它就感到舒服。

　　癞蛤蟆把它们最珍贵的祖传天书也让绿绿看了。它是写在一大张沤不烂的构树皮上的，标题是“癞蛤蟆的哲学”，正文只有一句话：

　　“要蹲烂泥大家都蹲烂泥！”

　　根据这句格言，它们用劝说、诱惑、强迫绑架各种办法，使泥沼又增加了几家新住户：一只山老鼠，一匹天牛，还有几条吃稻子的软虫……

　　这天，它们正裹着厚厚的烂泥，吸着用尊麻叶做的浓烈香烟，晒着太阳舒舒服服打吨。这时，天空忽然袭来了一阵骤雨。雨，这是泥沼的居民们最不喜欢的东西。它们乒乒乓乓争着往泥里跳。只有晕倒的青青昏睡在泥地上，一滴沉重的雨点，落在它的嘴里。那雨水又冰凉又清甜，慢慢沁进它的喉咙。它忽然清醒过来，并且回忆起了什么。它对着一粒硕大的露珠，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我这是怎么了！”它吓得尖叫起来，呜呜地哭了，流下了比雨点还大滴的灼热的眼泪。眼泪流到它身上，象雪亮的犁插进泥土一样，铲掉了它身上的一丝烂泥，露出一道碧绿的外套，好象一条绿色的伤口。它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傍晚的风是那样凉爽，树林苏苏地低声讲述着什么，白云慢慢地驭过去，深绿的稻田里送来了谷子的清香……青青尽情地哭着，谤沱的眼泪满身乱流，绿外套越露越多，好象一片烂田里长出了一畦一畦嫩绿的禾苗……

　　这时候，绿绿跳出泥沼找姐姐来了。青青一把抱住弟弟：“绿绿，我们快回家去！”它抓住浑浑噩噩的绿绿，摇呀，摇呀，忽然从弟弟的眼睛里，摇落了两片泥浆色的半透明厚膜。绿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骨碌碌地转动起来。青青拉着弟弟便往家里走去……

　　癞蛤蟆们蹲在泥沼里，愤愤不平地嚷着：“为什么它们不蹲泥沼？为什么？为什么？”那声音象敲破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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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戴明贤，男，汉族，一九三五年出生。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编审职称。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省芙峰印社社长、贵阳书画院院长、贵州省政协委员、贵阳市政协常委、贵州省政协书画院名誉主席、贵州省人大书画院名誉主席等职务。

　　专业从事文学、书法创作。文字作品有《一个人的安顺》《物之物语》《郑珍诗传》《岔河涨水》(儿童文学短篇小说集)《直进云里去》（长篇儿童文学）《九疑烟尘》《花溅泪》《残荷》《戴明贤散文小说选》《采蕨集》《石城引》《掬艺录》《黑白记》《戴明贤散文小说选》《戴明贤集》《戴明贤书法篆刻集》《对山集》《戴明贤书印集》等出版。戏剧影视作品有《夜郎新传》（舞剧）、《毕升》（电影，与廖公弦合作）、《双婚疑案》（电视连续剧）、《树苗》（美术片）、《魔侠吉诃德》《燕楼惊豹》（木偶剧）《水寨龙珠》（木偶剧）等拍摄、公演并获奖。其中，儿童短篇小说《报矿》获第二届全国儿童文学奖；编剧的儿童舞剧《夜郞新传》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儿童木偶剧《诺德仲与豹子精》获“金狮奖”第二届全国木偶皮影比赛中铜奖、儿童木偶剧《水寨龙珠》获第21届国际木联大会暨国际木偶艺术节优秀剧目奖。

　　书法篆刻作品曾数十次在国内外展览、收藏及获奖。在黄河碑林、寒山寺碑林、王铎纪念馆、马鞍山李白纪念馆、翰园碑林等三十馀处刻石。全国政协书画院院刋《画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政协报》、《书法》杂志、《中国书法》杂志、《书法报》、贵州省画院《艺道》年刋等均作过专辑报道。贵州电视台、贵阳电视台拍有专题节目.2001年荻中国书协中国书法艺术荣誉奖、2011年获建会三十周年荣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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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1949年11月28日,《贵州日报》正式创刊，至今走过了不平凡的70年。

　　漫漫征程，回望来路，但见新闻之心闪烁，传播之道可鉴。

　　作为中共贵州省委机关报的《贵州日报》，与社会同脉搏，与人民共心声，见证和记录着贵州发展前行的历史，见证和记录着贵州各族人民在党中央和省委、省政府领导下，热爱贵州、建设贵州的奋斗业绩。

　　一份省级党报文艺副刊的更迭发展，即一个地方的历史文脉传承。

　　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贵州日报》创刊70年之际，天眼新闻APP文化频道拟推出“我与《贵州日报》征文”“名家名篇重现”“我在文艺副刊的岁月”3个专栏。其中“名家名篇重现”栏目，将对省内外名家当年发表在《贵州日报》“娄山关”等文艺副刊上的名篇佳作进行重温，以此为祖国70华诞喝彩，向贵州解放70周年致敬，向《贵州日报》创刊70周年献礼。（执笔：陆青剑）（责任编辑：刘诗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