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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旦舞起来 | 镇远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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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旦舞起来 


水静,是一种美学原则,原创的。

水平,则是一种修养,称之为上善,某种品德必须的象征。

初来乍到,我的心里当然是感动那份直观的蓝,以及呼吸时清透的绿。

受惠于水,才有机会遥想很远的事,任河风悠悠地吹。

让冥想拼接所有飘拂的记忆,星星与灯火,故事或传说,三教九流,人生点滴。

甚至阡陌纵横,南来北往,完成两千年古城的前世今生。

受惠于水,便能直抵水的内部,融入眼前斑斓的夜景。

爱上水上画廊和街头侗歌,与盛装的妹子欢快留影。

最终荡漾一幅华丽自由的动画世界。 


而水一旦舞起来,就已经不是昨夜那些情景了。

及物的花枝招展,现实的锣鼓喧天,芦笙响起时步步生情,涌动的脸庞交相辉映。

水一旦舞起来,天兵天将下凡,水族通通上岸,人神共舞,满城狂欢。

然后,数十条龙舟把满河汉子激发,人性与水性极度翻滚。

换一种水性,水与城无比温和,城与山无比相依,山与水无比融洽。

两种性质的图案组合成一种缠绵,启示万事万物。

再换一种水性,波光也就拾级而上,

抚摩飞檐石壁、树枝与回廊,摇曳在每个洞口。

寺庙、道观直至书院,钟磬声有水纹的韵致,唤醒各种各样的灵魂。 


我终于发现,水一旦舞起来,一个汉字唯独属于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五笔电脑再怎么也打不出。

最后我才知道,㵲阳河的水显然是有态度的。



三门滩 


㵲水出城就不是水了,像一群野象,沿河迁徙。

来到猛溪野性大发,狂奔了一个大弯,

一连蹦起三门滩、二王滩、大王滩。

三门滩是第一个关口,心中的小象出了轨,掉了队。

进了苞谷林,没入一片蕉丛,掩饰一种情绪。

贪玩的小象,面对连天碧荷,看荷花怎么苞蕾、怎么盛开、怎么结出莲子,

俨然一个妇产科医生,也貌似专家高谈阔论。

然后把荷叶举成一座亭子,顶起烈日,再虚着眼看远方有没有诗。

青山啊,绿水啊,旷野啊,森林啊,田园啊,小鸟小兽,白云蓝天,

把一层层画面全部摄在眼睛里,嗷嗷抒情,激动和赞美。 


一头小象看中一个蓊郁的村子,哪来的数十只小象一涌而进。

发现一坪丰美草地,大家一起躺平,完全放弃闯滩的誓言与勇气。

我们这些小象都有一双媚眼,一副好嗓。

个个是发达时代的抒情诗人,婉转或高亢,清纯简单或意味深长。

女主人乐得像荷花,摆起露天长桌宴,

小象们学会赖寄赖寄[注1],表达谢意和暧昧,

咽酒咽酒的高喊声,震亮她的长木屋和大院子。

直至把抒情变成吵架,又把吵架变成了天性十足的一唱一和。 


一群小象清醒过来,太阳早已不见了,远山不见了,田园不见了。

也不知道大象们是否平息了战争,是否战胜了病毒和暑气,

是否成功越过大王滩。

夜深时,只见星斗满天,银河灿烂。

北斗七星下面,清风送来阵阵浪声,正是隐隐约约的三门滩。



从那片屋顶看去 


有那么一夜太狠,

黑瓦房下,杉木的脸庞闪动而痉挛,叫喊而消逝。

有那么一夜,冲天火柱

叙述一场淳朴与粗暴的冲突,焚掉传统与现代的死结。

八年前的重大新闻,让我知道有一个伤心透顶的报京。

而当我们真正到达,三声炮响,

三百年层层叠叠的木楼浮现,三百年承旧纳新的歌声萦怀。

从那片屋顶看过去,

瓦砾和石坎上还印有火痕,泉井和森林还映着火光。

当然,莫嘎树还在,芦笙场还在,“三月三”也还在。

当我从那片屋顶看过去,人字顶的青瓦

铺展一幅幅人气,橙黄的墙壁仍是杉木生香的底色。

除开多余的火,火塘里的火种还在,村子里的炊烟也还在。 


昂扬的芦笙穿透新鼓楼的九层飞檐,

那些歌舞的女子,又绽开了白净的笑容。

进入一段视频,一行白头巾摇晃,蓝衣衫摆动,

长长的银项链就在胸前响着节拍。

邀我们坐下,两尺宽的长桌对面,一双生动的手伸过来,

除了用牛角敬酒,我在想——

她们是怎样在水塘边洗过葱,在稻田里捉过鱼,

怎样向情人赠送竹篮或笆篓。

我还在想,她们的歌里反复出现一句“沙啦啦的杨柳,哗啦啦的水”[注2],

是有意让我听懂?

那么好听,肯定有一种情愫深藏其间,

就像莫嘎树上那双神秘的鞋印。

日头西下,离别自然有些黯然,回眸更添几分凄恻。

从那片屋顶看过去,从村口到我的脚步间,

还在回响“沙啦啦的杨柳,哗啦啦的水”。 


【注1】赖寄,侗语,“好吃”的意思。

【注2】流行于黔东南北部侗族的情歌句子。 


文/喻子涵

编辑赵珊珊

二审/姚曼

三审/黄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