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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彩贵州·相约2020】大歹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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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3月15日。”唐隽永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贵州省黔东南州从江县丙妹镇大歹村,作为省交通厅同步小康工作队成员之一,挂任从江县委常委、副县长兼驻大歹村第一书记的日子。


  “震惊”。讲述平实的老唐(大伙儿都叫唐隽永为“老唐”),还是用这个略显夸张的词,形容初见大歹时的第一印象。按理说,多年前就参加过省里扶贫工作队(四帮四促),曾到过瓮安乡村,对乡村共性,心里多少“有底”。但眼前“有个性”的“绝对贫困”,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2017年的大歹,依然交通不变、信息闭塞,汉语语言不畅,年龄稍大的几乎都听不懂普通话,尽管离县城只有25公里,人们好像不大与外界交流,寨子里的小孩见着外地陌生人进村,就会立即奔跑进屋,紧闭门窗,眼睛从门缝里偷偷地窥视外面的世界。.jpg

两年前,大歹村的小孩和妇女见到外地陌生人进村,就会奔跑进屋,紧闭门窗,眼睛从门缝里偷偷地探视外面的世界。(何跃 摄)


  “说是一张白纸,又到处污水横流;说是近在咫尺,进出村子可能要花几个小时。”他有点无法想象,丙妹镇就是从江城关镇,大歹路途也并不遥远,现状却“差不多就是与世隔绝”。


  村里的工作交接班时,“前任”叮嘱他:天黑就别出门了,谨防村民家的狗跑出来咬人;如果雷鸣闪电,最好先往外走,不然会困在其间,十天半月可能出不来。


  与老唐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年轻记者。记者的家乡黎平,与从江是近邻。乡村长大的孩子,对贫困并不陌生。但半年前来到大歹,还是悄悄流下了眼泪。“完全不知道,这么近的地方,贫困程度还那么深。”


曾经见到外人就躲,或者躲在门背后胆怯地探视的大歹孩子,现在遇到外人不在畏惧、尽情地欢乐奔跑。(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孙雁鹰 摄).jpg

  两年后的今天,大歹村的孩子遇到外地陌生人进村不再畏惧,尽情地欢乐奔跑。


  大歹是苗族聚居村,全村近300户人家,人口却达2000余人。全村多为潘姓,代姓其次;到2017年,村里适龄儿童失学率没有具体统计;人均收入全县挂末,人畜混居普遍。如果说脱贫攻坚是场硬仗,贵州是主战场,从江就是最难攻克的几个堡垒。而大歹,应该是最硬的那块顽石。


  开会


  初来乍到,老唐想召集乡亲们开个会。想着大家白天忙农活,吃完晚饭会有空闲,开会就定在晚上7点。  


  驻村工作队几个同志把落满灰尘的小房间扫了又扫,几个款式不同(各处捐赠)的椅子顺了又顺,还是没见来开会的人影。到了晚上十点,终于来了几个人,头上还在冒汗、腰间别着镰刀、脸上挂着疲惫。


2020年7月7日,在贵州省从江县丙妹镇大歹村,一名苗族干部在向群众宣讲国旗知识。.jpg

2020年7月7日,在贵州省从江县丙妹镇大歹村,一名苗族干部在向群众宣讲国旗知识。(吴德军 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亮出门到晚间歇息。为了方便随时干活,大歹青壮村民的习惯是镰刀不会离身。


  “他们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道开会是怎么一回事情。”除了当时的村安监员(现大歹村党支部副书记)代祥你,上过一年学,听得懂汉语,其余人只讲苗语。即便有代祥你当翻译,还是没几个人愿意开口说话。


  老唐努力抛出几个问题:谁家还有适龄辍学的孩子?吃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外出务工主要去什么地方?


  答案更让他说不出话来:每一家都有适龄却没上学的孩子,主要是女孩。因为女孩迟早嫁人,读书没用还赔钱;吃水历来就靠天,开会那天刚好村子里断了水,大家正商量着,明天挑水的地方走哪条道最近;外出务工凑了凑人数,差不多近百人,只知道在哪个省修铁路,具体在哪个县不知道。


  会议一个小时内结束。人群散去,老唐彻夜难眠。来不及多想,慢慢列出清单,想清楚要做的事情。


  找水


  位于山巅的大歹,真的好像在“云上”。在进村路上,刚刚修好的观景台,正好仰视全村村貌。



历经危房改造、透风漏雨整治后的大歹村民居,在确保安全、舒适的情况下,保存了传统古朴的风貌。


  美景与穷困的落差,首先是饮水问题。村里饮水历来靠肩挑。村脚有条清澈小河,要引上村子,会有三级提泵。村民习惯转山路,一担水来回十公里。挑水以女子为主,家里生女儿,习惯性地说“生个挑水的”。


  虽修路架桥出身,老唐历来认为,凡事都相通,找水也一样:最清洁的水源、最合理的造价。这一切,还得实地调查,用数据支撑。


  首先想到到河里取水。9公里多的路,一行人选择几条线路,边走边议,用了两个上午。需提高三级水泵,让老唐第一时间否认了提饮河水方案。以乡亲们的经济实力,成本实在太高,恐怕负担不起。


  接着开始去大家时常担水的地方找水源。那一天,老唐还不小心摔了个跟斗——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那些根本算不上路的路,行走都很难,想象一下,再担上一担水?“民生多艰”。


  最后,村委会走遍了村子附近每一个水源地。加上水务局专家的数据建议,最后又回到第一个水源点。


  方案确定,需要每户告知。老唐说,在别的地方开个会就解决的问题,在大歹,需要毅力。


  记者到村那天,几个孩子正在村里公用的自来水取水处嬉戏(同时每户人家也有独立的水管),几个妇女正在洗衣闲聊。


  告别饮水难,对大歹来说,好比美梦成真。这个美梦是合力完成:赶上贵州省政府最后一班补饮水短板的资金到来——2018年7月,贵州启动实施了全面解决农村饮水安全问题攻坚决战行动;省交通系统倾全力帮扶;从江县专班进驻;而村脱贫攻坚指挥所,刚好拿得出用脚仗量的扎实可行性报告。


在各级帮扶单位的帮扶下,目前正在开发旅游产业的大歹村,既保留了村寨的传统风貌,也结合旅游发展需要适度开发具有大歹生活文化特色的粮仓民宿。


  老唐说,看着没路的地方,走着走着,也就有了。


  改厕


  大歹没有厕所,连那种露天旱厕也没有。村民几百年习惯,就是漫山遍野、就地解决。要在每家每户修一个几辈人没见过的东西,他们众口一词:脏。


  这就要找个把明白人,让他们先动起来。“方便”之意,就是要图个方便——晚上不用出门,农家肥对庄稼有用。第一家修好的用了几天,第二轮推广就不再那么难。


  老唐说,老百姓的智慧,是在千百年生存过程中形成的,城里人不能过分自以为是,搞过于强制的“一刀切”。


大歹村晾禾杆,秋收时节,这里会挂满金黄的糯禾。


  大歹村民与牛特别亲,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家里生个儿子,会对邻里说“生个养牛的”。


  每家每户的牛圈,会建得离田地特别近。那是因为牛粪是田地的氧分,就近使用,省时省力。所以,在改厕项目和人畜分居的过程中,大歹没有强行要求牛圈要集中修建。


  大歹也没有搞大拆大建,特别是对民房。


  因地势较高,村落建筑保存完好。村里民宅,也是以保护、修复为主导。“有专家发现,每户人家,对着可视路径,都有个不安装门窗的孔口,报告就说‘漏风进雨’。”其实那个叫“瞭望口”,为的是随时观察有没有陌生人到来。


  进出大歹,有扇“上了年纪的门脸”,那是最早的山门。尽管资金充裕,老唐还是没舍得拆掉。融入现代文明,山门必然洞开,而老物件是活化石,“那个是历史,是来路,更是内涵”。


  人畜分居、修厕、改灶,包括村里的整脏治乱,由建厕所这个“牛鼻子”引头,慢慢从非常费劲到了渐入佳境。行走在大歹村由村民出工出力(每天工费150元左右)、政府出资的“环村小道”上,鸟语花香,很难再想起曾经污水四溢的景象。


  经允许记者进入村民潘卧药家,窗明几净。评上村里“最美媳妇”的潘家儿媳正在织布,“最美”的指标,包括尊老爱幼、邻里和睦、勤劳持家等等。潘卧药的儿子潘往甩承担村里公益性岗位的工作,每月有1000元的补助。小两口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全都进了村里幼儿园和小学。


大歹脱贫攻坚指挥所欢送村民外出务工。(大歹村脱贫攻坚指挥所供图)


  为攻克大歹这个全县贫困程度最深的堡垒,从江县继续加大力量,5月17日,县委决定由全县65个县直部门支持保障大歹高质量打赢脱贫攻坚战,每个县直部门包保3、6户不等。从江县委宣传部就包保6户。在包保帮扶工作中,给从江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杨光攀印象深刻的是:“乡亲们的共性,是一点不贪。”如果家里有台电视,那怕很旧很落伍了,也绝不会再要台新的。


  劝学


  走访到每户人家,老唐是为了劝适龄孩子去上学。


  意外的发现,是孩子真多。


  三代同堂是常态。每户人家有五到七个孩子也不稀奇。村子里满是光着脚丫四处撒欢的孩子,见人靠近,便一哄而散。


2020年7月7日,在贵州省从江县丙妹镇大歹村,当地苗族幼儿园学生在表演节目。 (3).jpg

曾经见人就躲的大歹孩子,现在能够勇敢的上台表演了。图为2020年7月7日,大歹村幼儿园学生在村里表演节目。 (吴德军 摄)


  县里抽调了最有经验、也有耐心的老师,入户走访劝学。但有年轻的女老师被“说哭了”。村民也讲自己的道理:“我家有六个孩子,我给你们五个去读书,但你至少留一个给我放牛耕地?”


  村民的房屋,每家会有个“后门”。前脚老师进门,家长后脚开溜。一边跑还一边说着老师听不懂的“暗语”。倒是孩子心无芥蒂,熟悉了就给老师说实话:“爸爸说,客家(外人)来了,快走!”


  县里花了大功夫:抽调最好的师资,全县范围优选最好校长;省里也来加油,贵阳市南明小学选了最有理论实践的校长前来助力。加上澳门定向帮扶的数千万资金,现在大歹有了一所可能是全省硬件设施最强的乡村学校。经过各方不懈努力,目前进入完小上课的孩子有近600名,做到了全村适龄儿童应读尽读。


  教育是根本,百年大计还要因地制宜。


  大歹教育,是最根本短板,目前仍是“全输血”模式。从江县委书记张定超说,外来帮扶与内心动力,是外因与内因的关系。只有触动了内心的愿望,志气才能生成,智力才能渐长。唐隽永对此有自己的思考:如果说移民搬迁要“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那么大歹的孩子入学,至少先要“劝得进来,坐得下来,听得进去”。只有带着感情和爱心,才能帮助大歹,从教育起步。


  蝶变


  “贫困不除、愧对历史,群众不富、寝食难安,小康不达、誓不罢休。”每次进出从江,都会最先见到这几句贵州干部耳熟能详的话。写在进入从江县城的入口处,也写在大歹村落成不久的村委会指挥所篱笆墙头,更写在尽锐出战的“下沉干部”心中。



大歹村第一个小有规模的产业——“得乐养鸡场”。


  “这有点像在火上烤,会焦灼难耐。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有所作为,只能直面而上。”因县委制定的“权力下放”,老唐现在还担任大歹村脱贫攻坚指挥所所长;因驻村干部职数有限,同时他还是一名网格员。


  今年5月底,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省监委主任、从江县脱贫攻坚省级联系领导夏红民第五次来到大歹,用“翻天覆地的变化”来形容大歹巨变。县委书记张定超对老唐说,“等这场硬仗打完,你可以写回忆录了。”


  与苗语音译“大歹”比,老唐更喜欢另一个音译“得乐”。两年的驻村,老唐最大愿望,就是村子风调雨顺,乡亲富裕安康;这一点,正在老唐们的汗水中变成现实。


  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孙雁鹰 吴文仙 夏华

编辑 徐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