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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有话说·文人谈茶 | 戴明贤、朱伟华、和国正、王尧礼、周之江分享他们和茶的故事

文/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舒畅


  特邀嘉宾:

  戴明贤(著名作家、书法家)

  朱伟华(文化学者、教授)

  和国正(作家、文化学者)

  王尧礼(文化学者、文史专家)

  周之江(作家、书法家)

  主持人:

  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舒畅


  茶这东西,并非因文人而生,却与文人有着不解之缘。在文人这里,茶被描述,被记载,被升华,被赋予神采和引为知己——哪怕三教九流中都有人不可一日无茶,但文人与茶的交集,在各种诗词文章中拥有最多佐证。本话题,我们特邀数位爱茶的文人,讲讲他们和茶的故事,以及他们所理解的茶文化。


  主持人:请问你们每天都喝茶吗?喝茶的习惯是怎样的?


  戴明贤:旧时我家乡习惯大人小孩都喝茶。用大茶壶泡得酽酽的,叫茶卤,喝时兑水,自取浓淡。记得读过周作人一篇文章,他们那里也是这种喝法。所以我从小到老天天喝茶。临睡新沏也不影响睡眠。主要喝绿茶。也不排斥偶尔喝些别的茶类,只是不能取代绿茶。


  和国正:我喝贵州茶已经50年了。如果从少年时偷喝父亲泡的茶算起(小时候家里是不允许孩子喝茶的,说娃儿喝了茶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来,影响上学。因而是偷喝),那就差不多60年了。


  喝茶喝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说了解贵州茶;只能说喝茶上瘾,形成生理上的依赖。中年以后感觉越发明显:如果哪天早上那杯茶没有喝安逸,一上午都会心欠欠的。到了下午,偶尔还会感觉头痛。出现这样的状况,最特效的解决方法就是酽酽的泡杯茶,热乎乎喝两开下去,立马就浑身通泰,舒服了。可以这样说:喝茶成瘾的人,早餐可以不吃,早上那杯茶却非喝不可。对于我,这不仅是习惯,也是家庭的遗风。我的祖母、我的父亲,都是每天起床很早的人,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捅开火炉烧水,泡茶。然后才去洗脸。脸洗罢,茶也泡好了,便喝茶。那杯热茶喝了,再去煮面过早。我也是这样: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饮水机,烧水,泡茶。茶喝好了,才去做其他事。


  周之江:我也是每天喝茶,从早到晚,只要有可能就喝,几乎不喝其他东西。至于个人喝茶的习惯,跟大多数喝茶成习惯的人没有太大的不同,也许稍微讲究一点,即必须茶水分离,坚决不用自来水烧的开水,就算只是一个人喝茶,也用盖碗或紫砂壶冲泡,再倒进杯子里。外出的话,一般来说会自带茶叶和杯子。偶尔也跟爱茶的朋友一起小聚,分享一点好茶。至于品类,任何茶类都不拒绝,中国的茶叶文化实在博大精深,丰富多彩,无论哪一种茶,都有其特殊和出彩之处,唯我独尊又或者妄自菲薄都不是应有的态度,窃以为,不妨敞开胸怀,都去尝试一下,即使不喜欢,也只是简单地因为口味不合,而非出于傲慢与偏见。


  朱伟华:我现在基本每天都喝茶,但“品茶”的时候很少,大多是比“牛饮”强一点的“茶饮”——当水喝。现在生活好了,人们爱根据不同季节喝不同的茶。


  我从小随父母从北京到贵阳,母亲长期下乡,父亲一周回家一次,当地没有亲戚,没有亲友上门,家里茶罐都不备,自然也没有喝茶习惯。印象是我们成年以后开始喝花茶。我个人喝茶习惯的养成完全是“功能性”的,当年白天上班、晚上为复习高考,拼命喝茶提神,以致考研究生时都带着泡了大半茶叶的杯子进场。一般认为喝茶是一种休闲放松方式,在我并非如此,我是每逢在桌前开始工作之前,必先泡一杯浓茶,只为提神醒脑而已。


  王尧礼: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泡茶。出差也不忘带茶叶。我喝茶不管时间、地点、情境,只要是醒着。喜欢喝绿茶。


  主持人:喝贵州茶吗?和外省的茶相比,贵州茶有怎样的特质?您独爱的那几种贵州茶,又是哪些个性最得您欢心?


  戴明贤:我喜欢喝贵州茶,但外省的好绿茶,如太平猴魁、西湖龙井也乐意喝喝。贵州山区的地质环境、土地性质、日照和雾罩比例等,都适合种茶,明清以降贵州出了多品贡茶(我还应一位老朋友之嘱,用明清几种贵州贡茶凑为一联:“坪山云雾湿坡柳;天印朵贝贡海宫。”包括石阡坪山茶、贵定云雾茶、贞丰坡柳茶、镇远天印茶、普定朵贝茶、开阳南贡茶和大方海马宫茶)。贵州各地的绿茶虽各有特色,共同点是茶汤色香味俱全,清冽、清香、温润。我喜欢的贵州绿茶不少,都匀毛尖、贵定云雾雪芽、安顺蚕种场毛峰,以及湄潭翠芽、凤冈富硒都是好茶。其实各地许多农民制作的“园子茶”也大有不逊于品牌名茶者,只是要碰运气。还有,名茶也与名酒、名车一样,同一个品牌下有多种不同层次的等级、款式和价位,这一点也不可不知。


  和国正:我喝茶只喝绿茶,就是贵阳人说的青茶。这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而且我只喝我们贵州茶,喝自己去茶城、去花鸟市场买的茶。无论是出差还是旅游,行李中一定要带足够的茶,心里才踏实。外省的茶我喝不惯。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喝茶也自然会有乡土情结。


  我们贵州的茶好,得益于非常适宜茶树生长的优越自然条件。旧时代外乡人贬贵州的天气:“天无三日晴”。殊不知这样多阴雨,少污染的温和湿润气候最适宜茶树生长。贵州多山,山地土质富含有机质,这就给茶的品质优良提供了可靠的土壤保障。因为有优越的先天条件,贵州各地皆产好茶。仅就我喝过的而言:贵定云雾茶、都匀毛尖茶、湄潭翠芽、雷山银球茶、铜仁富硒茶、正安白茶,以及贵阳周边羊艾春芽、青岩赵司春茶,都堪称茶中妙品,一喝,便得甘醇茶味,正是贵州味道。以个人体会打个比方:同样是绿茶,喝西湖龙井,我如隔岸观景,虽然景色美妙,却觉淡远了一点;喝贵定云雾茶,那感觉就是身临其境、置身妙景之中了。


  贵州茶,还有一味我十分喜爱,这味茶就是绿宝石茶。这茶命名“绿宝石”,确实茶如其名。用白玻璃杯泡来,汤色清亮浅绿,如观晴水绿玻璃种翡翠。入口茶味醇正厚实,香味绵长,回甘悠远,将贵州茶醇厚、清香、回甘的特色体现得淋漓尽致,异常充分。而且,这味绿宝石茶耐泡,就是贵阳喝茶的人说的“打水”,三开之后依然茶味不减。这点就更加深得我辈老茶鬼的心了。


  我认为贵州茶好,就好在茶本身的品质。贵州茶多以绿茶为世人称道,正因绿茶最能体现茶的本质。喝茶其实是一件很随性的事,所谓“禅茶一味”,那味就出在随性上。个人觉得怎样喝舒服就怎样来;哪款茶好喝就喝哪款茶。


  而喝茶真想要喝舒服,还是要讲究一点技术的。这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实实在在的经验。比如:买茶的时机、泡茶的水温、茶叶的保存,这些就是爱喝茶的人起码应该讲究的。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说,买茶的季节当然是早春。偏好品味新茶鲜嫩、清香的茶客,那就选购明前茶。若是和我一般的老茶鬼,最好买清明稍后一点的茶,等茶叶长肥厚老成一点。而且趁季节一次性买够一年的量,用皮纸分袋包好,放入专门存放茶叶的小冰箱,恒温2度保存。这样,那茶哪时候拿出来泡,都一样新鲜、翠色、味正。而对于泡茶水温的把握,最简单的原则:明前茶嫩,水温低一点,80度即可;清明稍后的茶,长老成了,水温稍高才泡得出味,85-90度是比较靠谱的选择。像我这样的老茶鬼,真的要喝清明后的茶才够味。清明稍后的茶味厚,喝去过瘾、香浓、打水。


  周之江:当然喝贵州茶。贵州的土壤气候都适宜茶的生长,至于与外省的比较,不是我这种外行可以言说的。最近二三十年,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带来了各方面的繁荣,茶叶文化也随之兴盛,“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承平已久,国泰民安,老百姓喝茶也便有了稍稍讲究一下的资本。而这里面更有意思的事情在于,与经济增长伴生的,还有人的流动、物的流动、文化的流动,这就使得不同地域的茶叶文化也相互交流融合,丰富了我们对于茶叶的认知,打开了眼界,也打开了口腔。


  如今的贵州茶早不限于生产绿茶,贵州人也不限于只喝绿茶,硬要让我说贵州茶的个性或者特质,我倒觉得是这种包容广收,不拘一格。我个人偏爱的贵州茶颇多,正安的白茶、贵定的毛峰、都匀的毛尖、雷山的脚尧,等等,都非常出色,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我还在梵净山的一个茶农那里买雨后茶,别人或视为次品,次品次价,质量却佳,我辈喝茶,正好拣个便宜。


  朱伟华:我对茶的认知非常晚,一开始认为基本都一样,只是一种涩涩的提神饮品,后来才知分绿红白黄黑等各类,有发酵茶、半发酵茶与不发酵茶等多种。各种茶型和好多名茶也略有品尝,都很赞叹却也没有偏嗜。说到贵州茶,当然是喝得最多的。我觉得和外省的茶相比,贵州茶的特点是“质胜于文”——茶青质量高,各种类型兼具,需进一步突出品牌效应。我个人比较偏爱贵州的绿茶和红茶,贵州的绿茶大多茶味浓郁,色泽清亮,经冲耐泡,淳厚过瘾。而红茶则绵柔温和,色泽鲜丽,温胃生津,回味悠长。虽然并不能说这一定是优点,但我个人是比较欣赏这种没有太多添加比较质朴原味的茶品风格的。


  王尧礼:我都喝贵州茶。外省茶很少喝,记得只喝了信阳毛尖、西湖龙井二种,感觉终是味薄,不耐回咀。不知是否未遇真品。贵州茶里最喜欢贵定雪芽,味厚、香浓、耐泡。其次则朵贝茶。多年来我所饮茶,多是师友馈赠,送啥我就喝啥,所以虽然喜欢,都没有专门去买。总的说来,贵州茶以乌江为界,江北的茶稍苦,江南的茶偏涩,我比较喜欢后者。


  主持人: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和茶一直有着不解之缘。您认为茶和文人之间,有着哪些相互呼应的精神气质?


  戴明贤:我觉得“茶可清心”最为言简意赅。不仅解渴消食,爽口润肠,而且可以清心消虑,这就有点升华形上了。


  周之江:这是一个写上几千字也未必回答得了的问题,知堂老人有两句诗说,“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斋吃苦茶”。若问其中有何呼应,大抵如是。


  朱伟华:茶被誉为有“清韵”,其入口微涩回味甘甜的品味、醒脑提神理气生津的功能、二三知己对谈酌饮的环境,往往为清流文人所心仪,这些和酒肉的粗鄙、媚俗的甜腻形成对照。茶是越喝越清醒的,它是思考者的伴侣,这和酒截然不同的特性,也是文人和茶饮的天然精神联系。


  王尧礼:说中国文人和茶一直有不解之缘,似乎未必。唐以前茶不盛行,陶渊明诗里就没有喝茶的记载。只能说饮茶渐成风气之后,茶的味道与文人的品质不谋而合,遂大行天下。茶之青涩、苦涩,与文人坚守精神园地、完善自我人格的过程相似,所以受到文人的喜爱。知堂老人的斋名“苦茶庵”“苦雨斋”“煅药庐”,都有突出一个“苦”字。追求的过程很苦,苦中作乐,也自可满足。


  主持人:贵州文人艺术家和贵州茶之间,是否也有共通的“地域特质”?


  戴明贤:没注意过这问题。但贵州既是出茶的地方,日常饮茶的习惯恐怕都差不多吧。回想一下,我到过的前辈如陈恒安、涂月僧、王萼华、王燕玉先生家,侪辈如黎培基、杨国勋、吴国梁诸兄家,待客都是茶,而且也都是喝贵州绿茶。姚茫父先生诗中也多见茶字。


  周之江:这个问题真的回答不上来,硬要说的话,贵州是山地省,大概都会有一些山的特质,前不久读到近代诗学名家汪辟疆先生所著《近代诗派与地域》,其学生吴蔡在笺注中说道,曾听老师盛称称赞贵阳周渔璜的诗“雄深隐秀,兼而有之”。这八个字,恰可移用至此。


  朱伟华:当然是有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贵州的文人艺术家有贵州茶一般粗犷原生的“滋味”,形态丰富多样,却比较缺乏如西湖龙井、福建铁观音等大品牌。但凡事有利有弊,在现在资源为王的时代,具有独特自然生态资源的贵州,保持自身品质和类型丰富度,倒可能有更宽阔的发展空间。


  王尧礼:不知道,没考究过。但我知道戴老师经常喝朵贝茶,他送我的也是朵贝茶,他的散文创作也以安顺为中心,可能就是“地域特质”。


  主持人:这些年,茶文化备受重视,茶艺茶道也愈发复杂玄妙。您认为什么才是茶文化的核心?


  戴明贤:古人今人咏茶说茶的诗文,自然读到过许多。晚明以后越写越精妙。我喜欢删繁就简。深者自深,浅者自浅,心明道存。李白说“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把下句改成“只有一杯茶”就行了。我领会不了说得太玄妙的文字,以及表演化的茶艺,只能敬而远之,我是俗人。


  周之江:也是个我不敢说的话题,勉强答一下,即泡出来好喝才是硬道理。我自己有个经验,故作高深玄妙,装神弄鬼,形式大于内容的,多半是歪门邪道。曾经写过这样一段文字,“春暖茶香,正宜出游。几年前,约了几个朋友去雷山县望丰乡马道茶场玩,山泉煮水,泡上新采的茶叶,洗净路边买得的枇杷、毛桃,在半山之上的旧木楼走廊上,席地而坐,且饮且食,笑谈半日,真觉得快活似神仙。顺带说一句,茶很好,喝到嘴巴里,明显地显得‘壮’,味道饱满,至今难忘,只是,采摘的时间也在清明以后了,绝对不是我喝过价钱最贵的茶”。所谓境由心生,便证妙谛,喝茶本是寻常事,,苏东坡有句云,,“日高人渴漫思茶”,正道出其中三昧。喝茶本是寻常事,苏东坡有句云,“日高人渴漫思茶”,正道出其中三昧。


  朱伟华:茶本身既有经济价值又有精神价值,茶文化在中国博大精深,倡导一些仪式感不无益处,但现在有些过于繁复的“茶道”流于形式。个人喝茶虽然马马虎虎,但以为如果追问茶文化的核心,应该是一种清流态度,对物欲保持平衡节制,淡泊名利洁身自好;在精神方面清醒冷静,不狂热盲从,爱茶的人应该是耐得寂寞有品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