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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颂中华|非遗圆桌:当技艺“老去”

文/当代贵州全媒体记者 韦一茜

图/当代贵州全媒体记者 周雅萌


  利用经纬交织搭“十字”,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这样的手艺想必大家不会陌生。十字绣,拥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从中国经由土耳其传到意大利,继而在欧洲传播开来。由于它的易学易懂,如今已受到不同地区、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们的喜爱。


  然而,在贵州省贵阳市花溪区,一项更为古老的技艺,却常常苦于被错认为十字绣而默默无闻。这项技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王启萍哭笑不得地告诉记者,绣花不累解释累,传承不苦误解才苦,“有人问我想过放弃吗,我说有,怎么会没有。”


  这位68岁的老人,低头捧着纱布、手执针线时话不多,心无旁骛。放下针线,言语里却是满满的焦虑与无奈。在她看来,自己所传承的技艺似乎已随着自己一起“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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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苗绣国家级传承人王启萍已年近古稀


  如何认识?如何传承?


  据史书记载,苗族先祖“九黎”部落西迁后,部分支系进入今贵州境内,其中一个自称为“谋”(他族称之为“花苗”)的支系定居在格洛格桑(今贵阳)。


  这支苗族支系原先主要以蜡染作装扮,后发现挑花色彩更丰富,表现力更强,便开始在蜡染图案底纹上进行挑花,挑花渐从蜡染脱胎,形成了独特的表现手法和艺术语言,这项技艺被称作“花溪苗绣”。


  它运用十字为基本针法,数纱而绣,不用底稿,反面挑正面看。所谓数纱,即是根据纱布的纹路构思,于布的反面行针,配线、图案等均由个人自行想象。简而言之,它更像苗族“艺术家”们的即兴创作,自由化、多样化、抽象化的手法,绣出的一幅幅刺藜花、浮萍、荷花、稻穗、荞子花、铜鼓、太阳、水爬虫等图案,竟惊人的对称平衡、统一和谐,给人稳定、庄重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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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苗族服饰


  谁能料到,正因花溪苗绣的规整平衡,却被许多人认作是平平无奇的十字绣。“如果不是我们苗族的人,通常看一眼,就会认为这是十字绣。任凭我再怎么解释反挑正用、数纱挑花,他们也会觉得,这个作品机器也可以完成啊,不懂这里面的涵义。”王启萍捧着视若珍宝的绣片,耐心地指着针脚细细解释:十字绣不会有这样细小的针脚、花纹没有模板、布的纹路怎么数怎么挑都有讲究……


  在现代性挤压下、在快节奏生活主导下,如今似乎很难再有人耐心地听一位老人细说千百年沉淀下来的民族技艺。“有时候费力做了半天,别人不懂也不重视,真的很累。”


  如果说,对外人的误解尚且可以淡然处之,那本民族的人对自身传统的漠然才更令王启萍心痛。


  由于苗族没有文字,刺绣技艺承载了本民族历史和独特的识别标记。虽然苗绣因其繁复、独一无二而备受收藏家、美术家、博物馆珍爱,却由于耗费人力、市场需求小而导致技艺“渐老”,后继无人。


  “我们苗族,从小妈妈就会教女儿怎么绣花,妈妈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老师。虽然大多数人会,但不会去深挖,有需要了就简单地绣一绣自己用,年轻人更喜欢机绣,便宜、快捷。”


  作为非遗传承人,有一重要认定和管理标准,即是需要积极开展传承活动、培养后继人才。


  “不是我不培养,是找不到人培养啊。”谈及此,王启萍苦恼又无奈。对保护与传承,老人并没有多深刻多本质的表述和追索,只质朴而笃定地认为:“做这一行,就是要心里爱好才行,心里头得装有一些‘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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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萍耐心地解释苗绣一针一线的奥妙


  有技术没传人、有意识没能力、有手艺没新意、有产品没市场……花溪苗绣所面临的困境并不鲜见,当前,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中,70岁以上占比超过50%。


  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些非遗技艺无可避免会消亡、会变异。有声音认为,时代不同了、主流需求改变了,显得落后的古老技艺在时间和市场的淬炼中,应当任其自然、物竞天择。


  非遗传承保护的意义、价值何在,如今仍有争论。


  如何发展?如何创新?


  不久前,英国时尚品牌Aspinal of London宣布与B&H中国文化创意中心合作,将共同开发集中国“非遗”文化元素与英国设计为一体的时尚产品。Aspinal创始人伊恩·伯顿说,中国手工绣品和纹样“美得不可思议”,东方与西方手工艺的碰撞一定会带来“一场充满创意的奇妙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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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pinal of London旗舰店内陈设的中国非遗绣品(来源网络)


  长期以来,被贴着“落后”“边缘”等标签的少数民族技艺,却在全球化时代展现出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普适价值,显示出远未挖掘殆尽的后劲和实力。


  市场化探索,为传统手工艺重回日常打开了一扇窗,然而道路依然艰辛而漫长。


  近年来,台江县施洞镇的绣娘刘秀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仅拥有了自己的销售门店,还带着一帮绣娘脱了贫。她所绣的服饰中,曾有售价达15万元,收藏的绣品更受匈牙利博物馆等收藏界青眼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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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江县施洞镇绣娘刘秀发


  在她侃侃自信地介绍时,记者举起相机对准绣品,却被刘秀发急忙拦下。一番追问后,她坦言,绣品纹样都是自己的心血创作,却有同行拍下图案后模仿款式,挂上别的品牌,向客户推销。


  刘秀发不懂什么是知识产权保护,只有简单地“禁止拍照”,用真真切切的好产品来证明好手艺。


  记者了解到,刘秀发的丈夫因病致残卧床数十年,她用小小的针线顶起了一个家,在生活压力面前,她并没有太多的心力去思考版权、商标、设计理念等问题,“我就个绣娘,带着我的姊妹们一起脱贫,总归是要养家嘛。”


  说到这里,卧床的丈夫声声地叫唤着她的名字。前一句还在自信从容介绍苗绣文化的她,只得匆匆结束,“你们随意,我去看看他。”


  专家认为,以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实现文化传承,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必然走向。然而,更为实际的问题依然存在:非遗传承如何“活态”,对传承人的保护和关爱如何维系,对商业化和原生态如何平衡,流逝的文化认同又当如何安放。


  2003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第32届大会通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正式确定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及内涵。其区别于文物的最大特征,就是一个字——“变”。非遗世代相传,在自然和历史演变中又被不断地再创造,持续地演变,呈现出当代性。


  这种当代性,意味着把遗产挖掘出来列入非遗名录并不是目的,真正的保护才刚刚开始。所有遭遇的困境与质疑,都是理解和参与这项浩瀚工程的题中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