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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人物 | 普定县朵贝村:古茶树守护者国应武



在山野间肆意生长的茶树,树龄恐怕已有数百年。每年4月左右,年幼的国应武总是背着背篓跟着大人上山,选中一棵老茶树开始摘茶叶。鲜有人去深究这些树的来历,总之,这些老树都比在场的所有人多活了好几百年,就当作是祖先给后人的荫庇,只管享用便是。当地人采摘茶叶的方式十分粗犷,根本没有一芽一叶、一芽二叶的说法,只要是当年新长出的嫩叶,都逃不过这些老农人的手,眉毛胡子一把抓。国应武有一个形象的动词来形容这种采摘方式:“抹。”把老茶树的新叶一把“抹”干净。


一家人一天能采一箩筐,采完带回家里扔进砂锅杀青,在簸箕里揉捻,在太阳底下晒干。喝茶的方式也不讲究,火上架着土罐,水烧开了便往罐里扔一把茶叶,煮出红色的茶汤倒在土碗里,喝茶竟喝出了饮酒的豪迈。


朵贝村的茶场


20多年后,拿到一纸诊断书的国应武万念俱灰,儿时在山上采茶、在炉边喝茶的情景不断重现,他想回家。


1983年,考上贵州省地质学校的国应武离开普定县化处镇朵贝村,毕业后被分到地质队的他,先在赫章县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随队迁往六盘水,直到2009年。地质工作效益不错,20世纪80年代,在大多数人一个月只能拿到30多元工资时,国应武不仅一个月的工资能上80元,还有90元左右的补贴。除地质工作外,国应武也投资煤矿产业,积累了一定财富。如果不是因为患病,他或许会平静地一直干到退休。


这场重病让国应武对眼前的工作和生意都丧失了兴趣。他向单位请了病假,在医院做了复杂的手术和治疗,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落叶归根。无巧不成书,就在国应武为是否回乡而犹豫的当口,普定县化处镇几个与他熟识的干部突然找上门来。一聊才知,这几位干部是叫他回去“救火”的。


这株茶树树龄已超过800年


自从定居六盘水后,国应武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但对老家茶产业的发展还是多少有些了解。他离开老家时,普定县土地承包到户,农民都以种粮食为主,一些产权不明的茶场逐渐落寞,到了1996年后,因为扶贫和退耕还林等政策实施,一些企业开始入驻,茶园又开始发展起来,再到2007年,普定县把发展茶产业作为农业结构调整的主导产业,出台了加快茶产业发展的指导性文件、相应的实施细则和优惠政策,茶产业快速发展,“朵贝茶”的品牌名声越来越响。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化处镇作为朵贝茶的核心产区之一,当然不会落后于人,镇里筹集资金打算大干一场,却未曾想到,茶产业需要的资金比想象中多得多,单靠政府出资,力量十分微薄。国应武是朵贝村走出来的人,当然知道“朵贝茶”的价值。他还记得,当年在生产队任大队长的父亲,带着队员用几麻袋茶换来一大车土豆;还记得那些朵贝村的老人,即使步行一天才能到安顺,也要背上100多斤茶踩着山路走出去卖。而此时的国应武正缺一个回家的理由,儿时的“朵贝茶”竟适时出现,向他发出了邀请。


国应武答应了几位干部的邀请,收拾行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朵贝村。然而,眼前的荒凉让他有些难过,原本计划种茶树的200多亩土地,因为资金短缺至今空无一物,一些被挖出来准备移栽的老茶树,因摆放的时间太久已经几近枯死。国应武迅速投入资金,计划流转更多土地,把朵贝村的茶园建起来。


大部分古茶树都经专家鉴定了树龄并立了碑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比资金更难解决的是人心。一些村民对这个外出多年又突然回乡的老板并不感冒,有人对他办茶场的目的充满怀疑,也有人担心没有土地种粮食。大病初愈的国应武身心俱疲,只能沿用此前当地政府与农民协商的流转方式,除每年支付土地流转金外,还承诺每年每亩地返1公斤茶给农户,此外,也保证流转土地的农户每月至少在茶场做6次工,每次工资30元至60元。


艰难迈出第一步,土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到2010年年底时,国应武已经投入了290多万元,但这只是个开始。


在茶场务工的农妇


想要扩大茶园面积,仅靠那些古茶树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育苗。长年从事地质工作的国应武对农业知之甚少,关于古茶树的育苗、种植等知识储备更是几乎为零。还是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从遵义市湄潭县请来茶叶种植专家,把对方留在朵贝村一年多,手把手地教会了他所有育苗、管护、采摘等茶叶种植技术。


“朵贝茶”生长缓慢,5年才能采摘,大面积开拓茶场的那几年,国应武只能从为数不多的老茶树身上找回一些收入。况且,从未涉足过茶叶销售的国应武还必须面对另一大难题:市场。“朵贝茶”的品牌刚刚打响,而国应武的茶场又刚刚建起,还未能大面积采收,作为茶界新人,国应武和他的茶都不得不面对人们的质疑与挑剔。那时,卖茶大多靠人脉关系,国应武托朋友帮忙推荐,自己也结识了一些客户,不过茶园规模小,古茶树产量低,一年只能挣到几万元。


采完茶后,工人们将茶送到加工厂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慢慢熬,国应武陷入了一种循环,采茶挣钱,然后把挣来的钱又投入到茶场扩建中。国应武虽然见不到现钱,但这些旺盛生长的茶树就是最大的资本,茶场面积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国应武没有退路,只能不断投入,一步步将这茶园扩展至近千亩。


多年努力,国应武的茶场产量提升,客源也稳定下来,国应武注册了哚贝古茶的品牌,经营终于走上正轨。


传统的手工制茶已经跟不上产茶的速度,国应武计划转型机械化生产。朵贝村多年种茶的老茶农对机械化生产嗤之以鼻,“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用砂锅炒,我学做茶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国应武请来的师傅显然并不接受这种新方式。


国应武的公司得到不少奖项


他请了一个一直做手工茶的亲戚来学机械化生产,把会机械化生产的浙江妹夫也请到厂里,两位师傅针尖对麦芒,互相不对付,老师傅做茶时不让妹夫看,妹夫开机器时也不许老师傅在场。一次,做手工茶的亲戚打来电话:“你的机器坏了,叫人来修!”国应武让他找浙江妹夫解决,这位倔强的老师傅哪会屈尊去找年轻人?答道:“他在睡觉,不叫他。”国应武没办法,只能急忙赶回加工厂,竟发现那机器压根儿就没打开电源!


这类事常有发生,国应武知道长此以往只会影响茶厂生产,索性与贵州大学达成实习合作协议,每年都有一批学习茶叶种植专业的学生来到朵贝村实习,一些优秀的学生毕业后便留在了茶厂。国应武给这些年轻人提供了不少机会,但凡有斗茶大会等业内的比赛都会派年轻人去参加,孩子们也争气,带回来不少奖项。


国应武从投入种茶开始,就已经认定要做大古茶树的品牌效应,所以对他茶场范围内的2000余株古茶树都保护有加,育苗时也大多采用扦插的方式,用古茶树的新枝来进行育苗。当地老人并不知道这些古老的茶树到底有多少年头,每当国应武问起,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的回答都是:“谁知道呢?我小的时候它就已经长成这样了,现在还是这样。”直到2015年前后,一些专家来到朵贝村,对当地的古茶树树龄进行认定,当地人才知道,原来这些古茶树的年纪竟都在100岁以上,最老的一株堪称古茶树的“老祖宗”,有800年以上的树龄。


国应武在检查茶青品质


每天都见到的老树看起来几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没想到竟都经历过几百年风雨,国应武联想到小时候见过的那些盘根错节的茶树,恐怕树龄比眼前这些还要老,可惜在过去这几十年中,大多都被砍掉,腾出土地用来种粮食了。想到这些,国应武无比惋惜,而他能做的,也只是把眼前这些古茶树继续保护下去。


又到采茶季节,天色刚显白,朵贝村就热闹起来,大约有两三百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甚至从邻镇或邻县赶来。人们的装束出奇地统一:斗笠、袖套、雨鞋、竹篓,穿戴整齐涌进如海洋般的茶场中。没有人再像40年前那样“抹”茶叶了,只要是能进茶场的,都能分辨什么是一芽一叶、一芽二叶,轻掐叶茎,灵巧地转动手腕,掰下完整的叶片而不伤其形状,这样的茶青才能卖个好价钱。虽然如此讲究技巧大大降低了采茶的效率,但老板愿意为此支付更高的工钱,每公斤茶青可换来160元至200元。国应武不再上山采茶,他在茶山对面的工厂里端坐,听着这茶山里的热闹和工厂里机器运转的声音交织出动人的乐章,舀一勺井水,煮开,看着新叶在玻璃杯里慢慢舒展开来。


文、图、视频/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彭芳蓉

文字编辑/向秋樾

视觉编辑/彭芳蓉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