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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 | 伍克樵:风雪羊场坝


又要过年了,难忘的1971年正月初三,难忘的风雪羊场坝。整整50年,好似就在昨天。半个世纪如同过往云烟,一眨眼就这样过去了。


那一天,为了赶回单位上班,从织金县城到大方县羊场坝,我们几位刚参加工作的青工结伴同行,迎着凝冻和风雪,不停地走了18个小时,足足160里,终于回到自己的工作单位——三线军工企业国营金江机械厂。


1970年8月,我们一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和一群正值妙龄的大姑娘经过严格筛选,被分配到国防企业当工人。那时候,能进国防工厂当工人,是一件非常自豪和了不起的事情。军工单位的招工注重保密,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要去哪个单位、什么地方?直到一切合格通知进厂的头一天,才知晓要去的地方在大方县的羊场坝。


大方县羊场坝,抗日战争时期就很有名,那里有一个自然大山洞“乌鸦洞”,国民政府在洞中建立了我国的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装配制造厂,我国“航空发动机之父”吴大观先生,就曾在这里工作过,曾聚集和培育了我国许多优秀的航空精英。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创办了毕节师范学校。上世纪60年代中期大搞三线建设,师范学校搬迁,这里变成了国营金江机械厂。


我们进厂半年后,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节。第一次离家,难免想家。我们各自给领导请假,单位给了四天假期,终于得以离厂回家过春节。


大年三十那天,因为没有直达班车,我们七转八绕,夜晚八九点钟才回到家,与家人吃了年夜饭。初一与亲友、同学叙叙旧、见见面,一天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尽管如此,我们都感到很满足、很幸福。初二清早,我们就踏上了归程。


原本有两条路线供我们选择:一条是乘坐织金——毕节的班车到大方羊场坝;一条是乘坐织金——安顺——毕节的班车到大方羊场坝。由于当年出现了多年难遇的凝冻雨雪天气,织金——毕节的班车停开;而织金——安顺的车票已经售罄……面对这样的难题,大家都傻眼了,我们必须在初四赶回工厂上班,怎么办?


要返厂的青工有七个人,加上几个学员的家长共10余人,大家坐下来商议。面对着这样恶劣的天气,家长们都力劝我们回家,晚两天再返厂,给领导说明情况。我们心里明白,在领导面前我们是打了包票的:一定按时回单位上班。新员工要有诚信,不能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厂里宣传栏里的这句话,给我们增添了胆识和勇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几个新员工一致决定,按时走路回厂上班。


初二晚上,我们很早就上床睡觉。初三凌晨4点,大家填饱了肚子,准备了路途中的干粮——糍粑,按照头天问好的线路,一步一滑踏上了160里的冰雪归程。


我们当年都是年轻小伙子,难的其实并不是坑坑洼洼、高高低低的沙石盘山路,而是大伙都穿着单薄,连帽子都没有一顶,风刮在脸上生痛,刚开始雪落在脸上即刻就化,头上的温度慢慢地越来越低,头发就结成了硬壳,寒冷让我们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天亮后,我们来到了八步小镇,见到一户人家开着门,就上前讨口热水喝。主人爽快地答应了我们请求,转身进厨房舀了一缸子开水,我们表示了感谢。知我喝到嘴里就吐了出来,因为那是甑脚水。主人家中没有暖水瓶,既然你们要开水,也只能以此给之。


中午时分,我们走到了茶店,这儿距离羊场坝还有一半的路程。公路穿镇而过,这时大家已经十分饥饿,想找个店铺吃饱喝足再走,但那时还处于计划经济时代,根本就没有饭馆。无奈之下,我们找了一户人家,拿出自带的糍粑,放在火上烘烤,香味弥漫,暖气围身,大伙狼吞虎咽地吃到肚里,又增添了前行的能量。


当天下午,我们沿着盘山公路来到六圭河河谷,河谷植被茂密,郁郁葱葱,两岸山上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俨然是一派南国冬日美景。那时还没有桥梁,仅有一个渡口,就像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的渡口一样。渡口平时熙熙攘攘,但在年关却冷冷清清。小划子每次渡上3至5人,每人收5角钱。当时的5角钱可以说已不少,因为那时青工的月工资也才16元。但我们还是觉得幸运,如当时无人摆渡,我们只能望河兴叹呀!


小船划到河中央,清澈的河水缓慢流动,激荡阵阵涟漪,一群小鱼在水底欢快地游过,大半天的疲劳仿佛烟消云散……我用茶缸在河中舀满了水,叽哩咕噜都灌到肚里,是那样香甜可口、沁入肺腑,至今不忘。抺抺嘴巴,登上河岸,谢过船夫,向着西北方向,又毫不犹豫地出发了。


原本同路的7个伙伴,其中有4个当过知青,他们年龄大些,体力充沛。过了六圭河后,他们结伴先行,剩余3人都只有十七八岁,相互鼓励,相互搀扶,一走一滑艰难地朝前走。前进中我们不敢停留半步,摔跟斗、跌了跤,爬起来,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数着路边的公里桩,抬头望着逐渐暗淡的光芒,计算着慢慢减少的路程,盘算着何时才能走回工厂。


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我们来到了大方县鸡场小镇。我们敲开一户亮着灯光的人家,听着我们的解释,看看我们的装束,主人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家烤火取暖、烤粑喝水。当我们得知这里离羊场坝也就10多公里路程,兴奋之情难以言表,禁不住大吼了几声……


从鸡场出来后,天,更黒了;风,更猛了;雪,更大了。每个人的关节似乎已经僵硬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机械式地向前挪动。此时身后射来两柱光线,发动机声音有由弱变强,一辆解放牌卡车由远而近,我们3人兴奋地伸手想拦下来,希望搭上一程,可是希望落空,汽车一下子冲了过去。然而,我们没有丝毫气馁,更没有稍许的犹豫,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行。


没多久,我们来到了黄泥塘,我们知道,这里距离羊场坝已经不远了。过了黄泥塘又是一段盘山下坡路,坡底是乌溪河,过了桥再爬山,我们看见了来自西边的一片亮光,映红了半边天——那是工厂的灯光,我们亢奋地朝着光明奔去……


大晚上9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工厂家属区放电影的地方——红卫广场。记得当时正在放映《列宁在十月》影片,尽管是冰天雪地,但看电影的职工家属和老乡仍然不少。正因为如此,记忆才如此深刻。


回到寝室,分别几日的室友非常地高兴,当他们知道我们一天走了160里冰雪路按时返回厂,都唏嘘不已。大伙赶快给烧水煮面条,边吃边聊,唏里呼噜的半斤多面条就下了肚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了床,迎着金江机械厂的军号声,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吼着一、二、三、四的号子,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征程……

 

/伍克樵

文字编辑/邱奕

视觉/实习生 文俊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