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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中江:过年二三事 | “春节记忆”主题征文·天眼新闻文化频道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进入腊月间了。街上备办年货的人多了起来,村上有的人家开始宰杀年猪。看到一天比一天年味渐浓的日子,我又回忆过去过年的一些往事。


父亲在世时,总是在入冬的十月,带上一根绳索,上山去背柴禾。柴禾中,多数是炒米柴。一捆又一捆的炒米柴,搁置在后院里,准备在推豆腐过年时用上它。我们村寨里,一到腊月,山前山后的人爱背黄豆来请寨上的人推豆腐过年,说是寨上的水推的豆腐鸡蛋香味。寨上的人呢,则喜欢攒一点豆渣来喂猪。我父亲每年都要接不少的豆腐来推,特别苗寨的最多。他们说,我父亲推的豆腐又多,筋丝(质量)又好。其实,在那无电缺水的年月,做成一锅(二十来斤黄豆为一锅)豆腐,是很辛苦的。全家人出动,起早摸黑最多也只能推四锅豆腐。世上只有三样苦,开车挖煤推豆腐,此话不假。寒冬腊月,为了保证第二天有豆腐给人背去,父亲有时深更半夜还得在井边守水。那个时候,每天石磨吱吱呀呀,像是哼着一首岁月沉重的歌谣。父亲和二哥推着石磨,每推一转,母亲用木瓢舀着三五颗黄豆瓣往磨眼里倒一次,石磨缝间就挤出点点豆浆。这样推呀推,推出一锅豆浆要三个小时左右。有时,我们等得好不耐烦,要母亲多舀豆瓣,父亲说:多放豆瓣会多出豆浆吗?


当母亲在揺架上把豆浆滤好,父亲把灶里的柴禾也给点燃起来了。父亲把豆浆一桶又一桶提来倒入灶上的大铁锅里,炒米柴在灶膛里燃着红褐色的火苗,铁锅里的豆浆发出嗤嗤的响声。父亲又往灶里添几根炒米柴,火势熊熊,又一袋烟功夫,锅里的豆浆开始冒开了,母亲忙而不乱地往冒开了的豆浆里搅放一些酸汤,等灶里的炒米柴化为灰烬时,大铁锅里的豆浆就变成白花花的豆腐,跟炒米柴绽放的花差不多,雪白、洁净。


虽然父亲接别的豆腐来推,但很少有自己的黄豆推豆腐,原因是分得的土地不出黄豆,有时连种子数量都收不来。那些时候,我们看到锅里白花花的豆腐都想吃,但父亲不许可的。父亲说:人,要讲信用。人家不在场,不能乱偷吃人家的豆腐。豆子能做多少豆腐,他们就背多少回去。


人,要讲信用。父亲这些朴实无华的话语,直到如今,我都把它当作生活中的指南。


过去每年在秋收后,农家活不是太多,不少人家就开始做过年的面食。


那些年,村寨石磨吱吱呀呀轰轰隆隆地磨米磨面,好久不用的石碓也一整天咚咚响起。由于没有电,舂米舂面,全是手工操作,虽然劳累,却令人感到快过年的浓厚气氛。


在腊月二十五前,大多数人家的年货基本买好,如因事务耽搁未办理的,就得赶教场了。赶教场就是一年中最后一次赶集活动,也是各地方不约而同的一个日期场,销售农产品的,补充年货的,逛街游玩的,都来了。因此,这一天,城镇乡下的贸易集市上都很闹热。当当当,赶教场。老者买杯酒,老奶买块塘,小孩子要去买件新衣裳!这是地方上赶教场的生动写照。


儿时过年,我们还玩精彩的游戏。


以前我家的老屋,前后都有院落,后院用来堆煤,堆柴禾,砌灶;前院,是我们在过年时嬉闹玩耍的地方。


寨上的木匠用一根约一米长的直木定在前院的地上,然后用长两米左右的一根横木套在直木的顶上,做成所谓的磨磨秋,这就成了寨上的小孩很喜欢的简单体育用具,两个人分别担在两头,只要脚一点地,横木就带着两人飞快地旋转,这叫作打磨磨秋,一时间,欢笑声在寨子上空回荡,很有趣味,有时候连寨子上的年轻人都来打磨磨秋。


与我一般大的孩子,常在老屋的院坝里玩牵羊摆尾的游戏。用一人扮羊大妈,一些小伙伴排队在羊大妈后边扮山羊,每人都紧紧抓住前边人的衣衫尾巴;另一人扮。游戏开始,狼对羊大妈说,羊大妈,你的山羊吃了我的麦子。羊大妈说,我的山羊没吃你的麦子,不要冤枉我。狼说,吃了我的麦子你还不承认,你看是要用枪打,还是用狗追?羊大妈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山羊没吃你的麦子,随便你怎么都行。扮演狼的人就抓了三把泥巴,做出像开枪的样子,往羊大妈和他身后的山羊们的胯下打过去三次,羊大妈赶紧招呼后边的山羊们跳起来,躲过狼打来的三,然后,狼开始张牙舞爪地往羊大妈身后扑过去抓山羊。羊大妈带领山羊们,左躲右闪,忽东忽西,保护山羊,和狼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院坝里一阵阵嘻嘻哈哈声响起,闹热得很,寨上一片沸腾。最后,有些扮演山羊的躲得不及时,还是被扮演狼的给捉了去。捉去了的,最后唱歌或学猫叫了事。这很精彩的活动,跟书上说的老鹰捉小鸡的活动情形差不多。


晚上,寨子上的年轻人则喜欢来老屋的堂屋里打瞎摸。一盏煤油灯放在神龛上,昏暗的灯光中,堂屋里人影晃动。一块手绢或围腰蒙住了一个当蒙瞎的人,有人送蒙瞎到堂屋中间,边送边说,送瞎送瞎,送你到堂屋里滚滚爬爬。说完,送瞎的赶快离开,蒙瞎就开始凭感觉在堂屋里抓人,蒙瞎那不得目的不得方向地手舞足蹈抓人的样子引得堂屋里的人一阵阵哄堂大笑,大家东窜西窜躲避蒙瞎的乱抓。有些胆子大的还悄悄走到蒙瞎的背后拍打蒙瞎的后背,戏弄着蒙瞎,这在游戏中叫做添捶。蒙瞎抓不住东窜西躲的人,反过来侧起耳朵听声响,警觉欲发现身后来添捶的人,来添捶的人有时候太大意,手还没拍打到蒙瞎的后背,就被蒙瞎逮了个正着,堂屋里又是一片欢笑声,随后,被抓住的人又来替当蒙瞎,接受堂屋里的人的添捶和戏弄。堂屋里再度传来了人们嘻嘻哈哈的热闹声。

有时,年轻人们还在老屋的堂屋里请地牯牛”“请七仙姑等等民间文娱精彩活动。


过年从大年三十开始,要过完正月十五才算结束。俗话说:三十夜的火,十五的灯。山村里过正月十五,不仅在于灯,而在于撵山。


十五月儿圆圆,一身银辉。吃过晚饭,只听得村子里传来一阵敲着破铁锅叮叮当当的声音,接着便是啪啪啪的一阵拍打着破篾盆的响声,随着听到有人高喊野毛野狗上天去喽,鸡毛鸡狗下地来喽随着又是一阵敲打声,又是一阵大喊声。


有人撵山了。大人们听了就会这样说。


透过月光下的树影,我们看到寨上的几个人提着破锑锅破铁锅,抬着大篾盆,一路敲打着,喊叫着,顺着出村口的路上,向山垭口走去,意思是把那些祸害家禽牲畜的野怪撵得远远的,以此保护六畜兴旺。


有一年撵山,村里的小佳把家里新买来不久的大篾盆给几个气力大的小伙子敲打得成了大洞细眼的破箩筐,小佳的爸妈把小佳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像就从那一年起,每年的正月十五就再也没有人去撵山了,但村里的人依然喂养着六畜。


文/彭中江

文字编辑/邱奕

视觉/实习生 文俊

编审/李缨